富有文化内涵的潮汕水布

陈友义

    服饰是人类创造的一种有形文化。不同民族有不同的服饰，民族服饰风情万种，特色鲜明，内涵丰富。在潮汕，民间就有一种十足“土里土气”的服饰——水布，上了年纪的潮汕人，对水布十分熟悉，一往情深，每每回忆，总是感叹无限。

一

    潮汕水布又称潮汕浴布，是潮汕民间一种男子普遍使用的水腰带，与工夫茶、潮州戏（即潮剧）并称潮汕传统三宝。
    潮汕水布长约2米、宽0.4—0.5米，上面的图案不是红白相间的方格，就是黑白或蓝白相间的方格，这是潮汕水布传承不变的三种主要色彩。潮汕水布用纯棉经纬纱布编织而成，十分柔软，揉合时犹如一根粗绳子，吸水性能好，易于拧干，且价格低廉。水布是潮汕地区所特有的。后来，这种水布由潮汕地区逐渐传至毗邻地区，如梅州的丰顺县等地。广州人把这种水布称为“潮州布”。
    过去，在潮汕田野、在潮汕海边、在潮汕盐场，凡是有男人劳作的地方，都会看到这十分普遍、非常熟悉、人见人爱的水布。每一个劳作的潮汕男人，从少年到老头，都会随身带着一条潮汕水布。
    潮汕水布什么时候就“问世”呢？至今未见地方志史有确切的记载，倒是民间流传着一个“韩愈设水布”的故事。
    民间传说，古代潮州交通不便，木材载运都要通过榕江、韩江等河流，由撑排工将木材缚成杉排，顺流漂下。运送杉排的撑排工经常下水推排，为了方便，他们和纤夫一样索性不穿衣服，裸露身体。潮汕民间有俗语称：“一惨撑排工，二惨担鱼崽，三惨娶两亩（即妻子）”除撑排工外，那些“担鱼崽”的，既要下水数鱼崽，又要挑着急行，也往往赤身露体。这让在江边挑水、洗衣服的妇女感到难为情，认为是伤风败俗，便告上了潮州官府。
    那时，被贬到潮州任刺史的韩愈，觉得撑排工、“担鱼崽”工劳作时，不穿衣服，非常不雅观，而成天穿着一身湿衣服则容易得病，怎么办呢？韩愈冥思苦想，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——撑杉工放排、“担鱼崽”工下水数鱼崽时，可以不穿衣服，但要用一长布条把下身围起来，以遮羞。于是，“水布”就产生了。由于夏天人们在野外洗澡时，可以用它围下身方便换衣服，因而“水布”就演变为“浴布”。
    后来，韩江下游出海口的东里港等处，有不少从事“搭习（一种贝壳类）”的渔工，也整天浸在水里，他们也用起水布来。
    编造故事以解释某习俗的由来，这是一种普遍的人类文化现象。韩愈治潮只有七、八个月，但他驱鳄、延师兴学、兴修水利、选拔人才、赎放奴婢……大大推进了潮汕的文明开化，在潮汕人民心目中树起了崇高的地位，“赢得江山都姓韩”（赵朴初：《访韩文公祠口占》）——韩江、韩山、韩埔、韩渡、韩堤、景韩亭、昌黎路等等，并设立韩文公祠，虔诚祭拜。正因为韩愈为潮汕百姓做了很多功德无量的大好事，潮汕民间编造、传颂着不少他的传奇故事。潮汕民间编造了“韩愈设水布”这一简朴的故事来解释水布的由来，将潮汕水布黏附于的大文豪韩愈，是以特有的形式对韩愈纪念、崇敬、传颂，体现了潮汕人浓重的“崇韩情结”。

二

    在过去的日子，一条潮汕水布在种田的潮汕男人手里，就是一件神通广大的宝物，妙用无穷。
    除了上面所说的代替短裤“遮羞”以外，夏天下溪河洗澡时，既可代替面巾，也可围下身以便换衣服，“浴布”其义即出于此。水布又可以作为袋子使用。以前出门打工，几件衣服和零碎日用品，用水布一包一结，提在手中或甩向肩后背上，非常方便，俨然是行李袋；而当人们打工归来顺路买东西时，或下田收一些花生、番薯等农作物，水布又可代替筐篮，包东西回家。古时使用铜钱，水布则可代替钱袋，即将钱币用水布一包，摺成小长条，往腰间一勒，既方便也安全，就如现在勒在腰间的钱袋一样。假如遇到搬运重物时，则将水布叠成厚厚一小块垫在肩上代替肩垫，以减轻竹槌与肩头的摩擦，又防止竹槌滑动。至于盛夏季节，在村口树荫下乘凉小憩，把水布往地上展开，无疑是很好的一条“草席”，这种情况在几十年前的潮汕农村，比比可见。水布尚可以当头饰、当帽子，特别是在端午节赛龙舟时，参赛者用水布围在头上，既可遮阳，又增加了几分阳刚之气。更妙的是，曾听一位拳师说，水布可以作武器使用，当然，这首先是要拳师有深厚的功夫，才能用这软软的水布，去缠住对方的竹槌什么的硬武器，会使用者用水布则如龙戏水，往往“软”武器能胜于“硬”武器。至于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妇女，则往往用水布把小孩斜结在胸前，这比起正规的“背巾”来使用还方便。
    潮汕水布的妙用，有民众所作的歌谣为证：
    一条浴布五尺长，轻纱薄织二尺宽。
    洗浴擦身多爽快，既经济来又方便。
    雨天遮身当雨衣，热天还可挡阳光。
    劳动之时作腰带，树下作席多舒坦。
    包头可以作帽子，冬作围巾暖洋洋。
    遇急可作防身器，肚饿束腰顶一餐。
    正因为水布有无穷的妙用，以前的体力劳动者总离不开它。所以，从前潮汕的平民百姓家，至少都有一、二条水布。
    潮汕水布还走出国门，传至海外。潮汕是著名侨乡。据统计，在海外的潮人就有1000多万，故有“海内一个潮汕，海外一个潮汕”、“有潮水的地方，就有潮人”之说法。侨乡在历史上总有一段辛酸的往事。“无可奈何舂甜粿”。当年，有多少潮汕人被迫抛妻别儿，离乡别井，远渡南洋，“过番”到东南亚谋生。他们离乡时，就是用一条水布，包着几块硬梆梆的甜粿和零碎日用品，包着一点故乡的泥土，包着对故乡的眷恋和亲人的泪水。水布成为离乡的潮人必不可少的伙伴。而在海外拼搏的潮汕人，每每目睹这水布，总是情不自禁地思念起故乡，思念起家乡的妻儿亲人。
    社会在发展，时代在变化。日常生活中很多东西会逐步被淘汰，潮汕水布也一样。随着经济的发展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，潮汕水布的“黄金时代”已一去不复返，结束其“历史作用”，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，成为一种历史记忆了。

三

    潮汕水布是简单的，也是简朴的。对于民俗文化来说，简朴总是隐含风情，凝聚情感。潮汕水布因源自韩愈的故事而富有传奇色彩。潮汕水布伴随着潮汕劳动人民走过了一千多年，经历了风风雨雨，浸透着汗水、泪水、血汁，富有文化内涵，充满地方特色，更是凝聚着刻苦耐劳、艰苦创业、勤俭朴素的潮人精神。
    刻苦耐劳、艰苦创业、勤俭朴素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体现。潮汕人秉承中华民族传统，也以刻苦耐劳、艰苦创业、勤俭朴素而著称。小小的潮汕水布，就凝聚着刻苦耐劳、艰苦创业、勤俭朴素的潮人精神。
    腰上扎着潮汕水布的潮汕男人，用心血将家乡的田野耕种得像一块巨大的潮汕刺绣，让这肥沃的土地生长出潮汕文化的奇葩；腰上扎着水布的潮汕老农，心怀着一身种田绝技走遍了大江南北，将丰收的喜悦，带给了它乡的田野；带着潮汕水布登上红头船漂洋过海去南洋的潮汕男人，用心血和汗水，在异国它乡创造了巨大的财富，将潮汕人的勤劳和智慧诉说给远方的人们……潮汕水布是潮汕刻苦耐劳、艰苦创业、勤俭朴素劳动人民的象征，特别体现着潮汕农民的形象——戴着竹笠，扛着锄头，腰上扎着一条潮汕水布，露出一付神气的样子。
    旧时的潮汕干部，每一次下乡工作，大都戴着竹笠，腰上扎着一条潮汕水布，骑上自行车，风里来，雨里去。腰上扎着潮汕水布的干部，来到扎着潮汕水布的农民中间，这是让他们感到多么地亲切呀！这种刻苦耐劳、艰苦奋斗的精神，今天回想起来，是多么的弥足珍贵！
    人民的好干部——原澄海县委书记余锡渠同志的光辉形象，就是和一条搭在肩上的潮汕水布分不开的。这位县委书记经常带着一条潮汕水布，赤着脚板，行走在田头村子间，和农民兄弟打成一片，为他们排忧解难，以实际行动实践了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。1959年国庆，汕头市委在汕头人民广场举行庆祝大会，会议临开始之际，余锡渠书记才从建桥工地行色匆匆地赶来。他来不及洗刷身上的尘土，穿着那双水陆两用的鞋，悄悄地把水布扎紧在裤头上，便满脸笑容地登上主席台……可叹的是十年动乱中，受尽迫害的他，最后竟然把生命交给了那条他一生从未离开自己的潮汕水布！
    潮汕水布原料简朴，价格低廉。大约在上世纪80、90年代消失的时代，价钱只有二、三角钱。但是，素来勤俭朴素的潮汕人，对这条十分简朴的水布，非常珍惜，用了很久的时间，已经老旧了，仍然不甘心扔掉；他们对这条十分简朴的水布爱护有加，有时裂了一条小缝，就用针线缝补，不忍浪费；他们充分应用这条十分简朴的水布，洗澡、包东西、垫肩、休息……
    怀旧是一种情感，充满情怀。如今，生活的改善使潮汕水布告别潮汕人，成为历史的记忆。潮汕水布消失了，但是，潮汕水布所凝聚的刻苦耐劳、艰苦创业、勤俭朴素的潮人精神是不能消失的，是不会消失的。

（作者单位：汕头职业技术学院；作者系汕头市社科联特约研究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