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道合一的陆丰玄武山

■   陈雪峰

我站立在粤东潮阳西岩的山道上，抬头遥望西方，正是夕阳西沉，霞光绚丽之际。西岩为潮阳最古寺，以岩中凿寺、佛道融合为特色，佛寺供奉玄天上帝——即真武大帝。于是，我联想到西方约一百公里外的陆丰玄武山，这是粤东佛道名山。

这几年来，老家一位邻居妇人每年例行到玄武山求神问卜——听说哪里的灵签极有效，各地善男信女纷纷前往占卜未来命运，趋吉避凶。不少港澳台、甚至东南亚人士慕名前去玄武山卜签。我的母亲迷信，每次邻居妇人到玄武山求神问卜，母亲会委托她顺便为我家卜签。一次妇人回来，我看到母亲给她写的家庭住址居然错了，不禁哈哈大笑。几年下来，虽然没有去过玄武山，但是其大名在我的脑中不断出现。我是非到玄武山看看不可的。

说到玄武山，不得不提及真武大帝。真武大帝又称“玄天上帝”、“玄武大帝”，或称“北帝”，主征伐，色尚黑，位处北方，脚踏龟蛇，武功赫赫。《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》记载真武大帝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化身。《佑圣咒》称真武大帝是“太阴化生，水位之精。虚危上位，龟蛇合形。周行六合，威慑万灵”。历史上，明成祖朱棣非常推崇这位大神，明初湖北武当山建筑不少宫观供奉之，真武大帝信仰遍及中国各地，玄武山的真武大帝据说是从武当山飞来的。潮汕地区的真武大帝宫庙在所不少，如我生活的潮州市饶平县黄冈镇的老市区，就有一座北帝庙。广东三大民间建筑之一的佛山祖庙里面供奉真武大帝。再如我所说的潮阳西岩，名为佛寺，内中有一间玄天古庙。上述这些真武大帝的宫庙，都是香火旺盛。真武大帝和观音菩萨、妈祖、关帝一起，成为闽粤地方最受欢迎神灵。

终于机会到了，我和朋友开车，经过惠来县境，进入陆丰境内，经过二三小时，到达玄武山所在的碣石镇北郊。名为“碣石”者在古代是有名之处，秦始皇、汉武帝巡游天下，曾在碣石勒石纪功，曹操《短歌行》中有“东临碣石，以观沧海”佳句。和秦始皇、魏武大帝相关的碣石地方处在北方，但确实是滨海之地。陆丰碣石在明清两代，名气同样不小，明代的陆丰碣石卫和北方的天津卫、沈阳卫一样闻名。由于军事地理位置重要，玄武山既为宗教名山，也为粤东海防军事中枢。明清以来，不少文臣、武将经过碣石，留下很多相关文物。钦差大臣林则徐于道光十九年（1839）秋在这里留下名匾“水德灵长”——真武大帝位处北方，属水德；清末黑旗军将领、时任碣石镇总兵刘永福于光绪十三年（1887）在这里写有名匾——“灵山满道”。这两块名匾业早就名列中华名匾，成为玄武山宝贵文物。还有同治皇帝御赐“威宣岭表”匾额，上方盖有“同治笔墨之宝”。元山寺的各类匾额达四十多块，洋洋大观。

围绕玄武山，周围餐馆、酒店林立，这处旅游景区名闻四方，总面积达二十万平方米。玄武山名为“玄武”，地势并不高，海拔只有三十五米，景区布局中心却是著名的元山寺——这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元山寺又名“玄山庙”，始建于南宋建炎元年（1127），扩建于明万历五年（1577）。清康熙时，为避皇帝玄烨名讳，改“玄”为“元”。元山寺布局十分严整，为五组四合院组成的宫殿式寺院，计有房屋九十九间，前殿、中殿、正殿、东西配殿、僧舍、廊庑连为一体。大量摩崖石刻、碑记、匾额、楹联等在这里高度集中，形成积累深厚的文化蕴层。

闽粤之地，儒、释、道往往合为一体。佛寺供奉真武大帝本不奇怪，但元山寺以真武大帝为主神，径直将道教神灵放在佛寺最显眼处，让人啼笑皆非，然而类似做法在粤东、闽南常见不过，饶平县海山镇有一座隆福寺，里面天王殿正中供奉真武大帝——并非一般佛寺天王殿供奉的弥勒佛。元山寺中，另外供奉释迦牟尼、观世音菩萨、弥勒菩萨和达摩祖师等。传统佛道诸神集中一处，和平共处，其乐融融。在玄武山，笔者没有发现道士，却看到僧人。自明代开始，寺僧衣钵相传二十六代。

元山寺在清光绪二十二年（1896）举办首届重光庆典，而后定例相延，每十年兴办一次，至二○○年已届十二次一百一十周年。每逢庆典，修缮庙宇，重光佛像，举行开光仪式、水陆法会盛大佛事活动，还有各种民俗活动：演潮剧和正字戏、燃放烟花、扛大旗、踩高跷等。二○一六年迎来十周年重光庆典，必然热闹非常。就在笔者参观元山寺时，发现除了真武大帝，其他所有的神像都被黄布遮住了，准备来日开光。

正在元山寺漫步，一位工作人员热情地递来一张红色小纸片，这张纸片体现玄武山的佛道合一特色。纸片一面印着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，另一面印着《北极真武玄天上帝赞》：

天渊渊，水绵绵，北天水德灵气长。

真武神将玉虚化，上登金阙帝元天。

紫袍金带玉光绕，五雷神兵护驾边。

六丁玉女随左右，八煞将军卫后前。

八卦神龟巨蛇将，共捧圣足腾飞翔。

威显神灵通四海，锡施福泽万民沾。

玄宫佛阁静寂寂，钟灵毓秀化庄严。

今时有意奉佛圣，紫霄楼上绕清香。

三跪九拜恳叩请，玄天上帝寄妙玄。

伏愿大慈天尊降，以除妖魔祯瑞祥。

元山寺之前，有一座古戏台，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，扩建于清乾隆十三年（1748），“文革”期间被毁，重建于一九八六年。据称这是粤东最大的古戏台，台面阔二十二米，进深十六米。每年农历三月初三和九月初九日，连续多天上演地方戏剧目。我曾在长沙太平街、北京故宫看到古戏台，均是建筑精美。元山寺之前这座古戏台同样做工考究。戏台之中，有清咸丰己未科探花李文田书写的匾额“台阁文章”。李文田是大名鼎鼎的清末文人，他是顺德均安人，和李小龙是同乡，曾住广州西关。玄武山忽然看到李文田的书法，既感到意外，又感到正常。名士书法配著名戏台，本来就是正常不过的。

元山寺之后，有一古塔名“福星塔”。它和元山寺、古戏台一起，组成玄武山的景观中心，三座建筑排列成一条非常严整的建筑中轴线。这座古塔，矗立多年，指示远方船只来往，成为地方标志性景观，早就成为陆丰碣石地方八景之一，所谓“碣台观海”，福星塔起着“佛灯引明”的作用。福星塔始建于明万历六年（1578），原为福星亭，清嘉庆年间改福星亭建文昌阁，同治四年（1865）又改建为石塔，故名福星塔。“文革”时期塔被炸毁，一九八一年复建，全塔由五千多块优质石料垒筑而成。据称，全塔采用福建古山优质红石、玉青石，泉州白石垒造而成。塔高18。6米，塔身周长24米，共三层。

以上是元山寺主要景区的大体。其他较出名景点还有：南门牌坊，这是粤东最大的透雕龙柱石牌坊之一，高近十六米，为四柱三门、三重檐楼式结构，牌坊上“玄武山”三字为原中国佛协会长赵朴初所题；麒麟石，如一麒麟昂首观海，石东侧有“山不在高”摩崖石刻；四美亭，光绪年间改建，四美意为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，亭中有清同治六年（1867）广东陆路提督碣石镇总兵李扬升记立的御赐匾额碑记；龙门石，含“鱼跃龙门”之意，专家检测石头年代超过一亿年。

在玄武山游览良久，寻思古往今来，海陆丰一带在历史上并不平静。玄武山中有“三台保障”碑记，为明万历年间三位抗倭将领郑谦山、成雨泉、姚龙同撰共立。当年，玄武山一带为抗倭前沿。真武大帝为保障地方安宁的大神，玄武山影响远至惠州、潮汕地区，但海陆丰地方真的安宁吗？汕尾在从前称为“海陆丰地区”，包括陆丰和海丰，后又增设陆河县，这一带近海，民气历来彪悍。溯至民国时期，海陆丰是两次东征军所经之地；大革命时期，彭湃在此组织农民政权；大革命失败后，南昌起义军残部经过海陆丰地区。在玄武山中的“福星塔”附近，笔者还发现一处“红二师碣石作战指挥部旧址”，内中有“碣石革命历史陈列馆”，大量革命史料提示当年这里不平静的斗争史。

改革开放后，海陆丰成为走私、制假和贩毒猖獗地区，公元二○一三年，陆丰的博社村曾产出占全国约三分之一的冰毒，省公安厅竟动用特警三千多人包围该村抓捕毒贩，一举摧毁十八个特大制贩毒团伙，抓拿毒贩近二百人。然而，一年之后，陆丰的毒情再袭，而且有向外地、外省扩散的趋势。“天上雷公，地下陆丰”，近年海陆丰群体事件仍时有发生。供奉真武大帝意在保佑地方社会安宁，然而地方真要实现平安无事，委实任重道远。

（作者单位：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）